2016 行腳 曼陀羅

行程表

1長安城

  世界最大的城市—長安城，這位年輕僧人望著這高聳，沒有太多的懸念就大步流星入了城。他就是遠從日本飄洋來的遣唐僧，空海(くうかい)。

  相傳片假名的創始者，自小機敏志心求法，19歲大學中退後遍走荒林的修法，至今仍為日人爭相效法，不知何時學會的說寫流暢唐語，文獻無從考證的人間蒸發數年，這些都比不上他現在要做的事來得撼動日本佛教界—偷渡搭船來到中國。他並不是在遣唐名單裡的據說靠託了叔父關係，秘密卡位來到這裡。延暦23年（804年）時年31歲。

  為何即便偷渡他也一心無悔？據說曾經拜讀密教經典《大日經》，也就是《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後讓他的思想飛躍似地悟道，不過是三卷殘缺版但他震驚，為了一睹此摩訶經典全貌，追求無上大道的機緣，便有了入唐求法的決心。

  如此歷盡千辛萬苦來到長安城，照規定是要待上三十年學習與交流，未料，他竟然短短三年即修習圓滿，甚至青龍寺祕法的密教傳承，惠果阿舍梨力排眾議將法脈傳承給了這一位異國的留學僧，傳承金剛界與胎藏界二部純密，為唐密第八祖，賜法號遍照金剛，從此中國的密法東渡，同時攜帶大量密教經典瑰寶，其中包含兩幅大曼陀羅圖。

  說他機敏八面玲瓏也好之後竟成了日本佛教界一方大祖，真言宗的開山祖師。卒於高野山，諡號「弘法大師（こうぼうだいし）」，這一座如同八葉蓮花展開的層層山巒的聖山，靜靜地向世人展現許多傳說，至今一千二百年。

大日經  共七卷，全名為《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為中國漢傳密宗所依密教經典之一。為密宗胎藏界之經典。旨在開示一切眾生本有清淨菩提心所具之無盡莊嚴藏，論述一切眾生本有如實自知的清淨菩提心，修證悟入的"三密"法門。示以本有本覺曼陀羅為主旨。

高野山  位於日本和歌山縣裡標高約一千公尺前後的山群總稱。弘法大師空海在此修行，開創了高野山真言宗，總本山金剛峰寺，整個山中的寺院總數約有117間。為世界遺產。 

2西螺

  平日閒居在濁水溪畔的他，桌前放置的一幅古畫海報，是唐朝時的復刻版的曼陀羅，前幾年在京都東寺請回來的。

  殘破中仍可辨識細緻的筆法描繪的八葉蓮瓣，由中間往外一層層地展開，金剛杵閃爍圍繞，八大菩薩以大日如來為中心端坐於紫金蓮台上。蟠龍守護著通往各院的玄關，穿過七彩光幕火方風方龍方依序往各殿走去，層層剎剎，森然羅列大悲、大智、大慈、除蓋、金剛各院菩薩手持法器，金剛杵、寶杖、刀劍、火焰、蓮花，或怒或喜或瞋皆是諸佛的威儀與事業。按照一個法則凝聚在圖面上。這就是依照《大日經》裡所繪製的「胎臟界曼陀羅」。

  數年前他也讀了《大日經》，或許是學藝術的關係吧，開始容易被華麗描述所吸引；從一個類似小土台的祭壇整理，逐漸展現的是精彩絕倫的華麗描述，才知道原來俗世所謂的曼陀羅，可以是花、是畫、是小說、是舞、是瑜伽、是建築……而大日如來的說法裡，梵語Mandala是壇城之義，是一個生命咒語是宇宙真實相。他任憑視線來回巡探這張圖，嘆了口氣，他想著還是要走一趟，行囊裡塞入簡單的衣物及帳篷，出發吧。

西螺  位於台灣中部雲林縣北端的小城鎮，人口約五萬，為稻米蔬菜之集散地。

3兩人同行

  他搭上飛機時身邊多了兩位旅伴，一位是前陣子在西安(古稱長安)不眠不休走路的行為藝術家小黑，他表示對大日經感興趣，同時也喜歡走路。另一位是有機農友，一臉鬱悶說工人罷工鬧革命，他做有機已經很辛苦了不太想再理會這些事，毅然硬是要跟，說去哪裡都好。

  在機場候機時臨時抱佛腳日語教學，套句俗語「屎堵著腳穿頭，才想要放。」除了見面打招呼；konnichiha(你好) 、konbanwa(晚安) 、ikou(走吧) 、hajimemasite(初次見面) 、arigatou(謝謝) 、watasiwa(我是…) suzukisan(鈴木先生)，地名也很重要萬一迷路；eki(車站) 、kyoto(京都) 、osaka(大阪) 、kouyasan(高野山) 、hieizan(比叡山) 、kukai(空海) 、 saicyo(最澄)。

  可別小瞧這幾句，加上手勢表情厚臉皮可就是最強的御守平安符。期間各自又學了一些冷門奇怪日文這就暫且按下不表。

4宇治往京都

  在小建家過一夜，他住在大阪的關西機場與京都之間，我們剛開始並不知道他住哪，是他沿途隨意指著一叢叢的植物說是綠茶園，才恍然大悟這裡是著名綠茶的故鄉—宇治。

  晚餐他堅持要動手料理，新鮮馬鈴薯刨成細絲後一抹橄欖油乾煎成金黃色的義大利口味香煎薯餅，看似簡單卻異常地美味，香酥有飽足感，贊不絕口之餘我們好奇哪個步驟是義大利？小建說偏鹹的口味就是，結果被大家嫌的就是鹽巴加太多。

  隔天小建開車一行四人從郊區的宇治穿過人潮洶湧的伏見稻荷大社經過銀閣寺一路往東北角的山路緩緩上行。小建為了展現他身為土生土長的京都人驕傲，硬是穿梭在小巷子，很有台灣運匠的氣魄。

  稻荷神指的就是狐狸，相傳如果沒有好好款待狐狸就會遭他戲弄並把穀物毀掉，於是稻田旁搭小神龕恭奉狐仙大人，有些日後演變成正式的神社。

  當小MARCH開進剛好容身的巷子的伏見稻荷大社前時，他說住這裡的京都人大多

會吃烤麻雀喔……，因為這裡以前是一整片稻田，幫父母秋收之餘的小孩們嬉戲田間設陷阱捕捉一群群空中的雀鳥，烤好撲鼻美食趁機祭五臟廟……

5修行的母山

  一陣清風拂過他的衣角，年輕僧侶臉色凝重，合掌看向遠方，雖然看上去略顯稚嫩，但眉宇間卻隱約透露出一絲剛毅倔強之氣。

  這時佛教(奈良佛教)干預政治的現況讓志求佛道的他產生動搖，忍住心中悲痛，埋身隱入山林，以為清淨不染塵的山林才有他心中的佛道，這一年最澄他19歲，登上比叡山。

  在比叡山結一小小草庵，每日念誦大乘經典，只管打坐一心修行。大空海八歲的最澄，和空海一樣入唐求法，登天臺山學習天臺宗教義，受菩薩戒，日後與空海等並列撼動了整個以奈良為首的日本佛教界，成就另一番新氣象。

  期間戰國時代遭織田信長焚毀，而比叡山仍不斷擴張，加上百年來陸續有許多佛教宗派的開山祖師都在此山修行得道，繼而開枝散葉，甚至有人稱比叡山為「修行的母山」。

  融合法華‧密教‧禪‧戒律，四宗為一身的天臺思想，以國家和平人民幸福為己任的佛法，影響世世代代的日本民眾，如同千年一盞不滅明燈，世稱傳法大師。

奈良佛教  佛教傳至日本始於飛鳥時代，而後為奈良時代，遷都平安京後由空海及最澄為中心展開新的佛教稱為平安時代，特點是撫慰因國家衰微人心不安，對現世的幸福的祈願

6比叡山的延曆寺

  京都的東北方自古被稱為鬼門，平安建都時期的恆武天皇(794-)命最澄上人在這個鬼門建造了一個鎮護的道場，轉鬼門為富國利民的四神相應的靈地，這裡就是天台宗的總本聖山—比叡山延曆寺。

  循著蜿蜒的山路，約莫30分鐘來到山頂，一座遺世獨居的高峰，才驚覺京都的喧囂。我告別旅伴獨走進居士林，和一群來自日本各地的人們在這裡度過了三天二夜，小品這寺千年來不變的山居歲月。

  幽靜的釋迦堂，清晨在觀光客進來參拜前，夜裡在觀光客離去後的兩個時段，參禪居士們遵循著古來的儀軌入殿，釋迦堂成了肅穆的禪修場，沒有暮鼓晨鐘，各自呼吸著山林的沉靜，盤起腿讓身心消融。

  比叡山遠比想像中遼闊，除了禪坐與用食上課睡眠外幾乎不斷的走著，翻過高峰越過山谷，不發一語觀注安靜，早晨走下午走，天矇矇亮西塔區走到東塔區根本中堂參加早課，繞過無數的參天古樹佛殿與細細的砂礫步道，第二天西塔區走到橫川區十多公里，翻過高峰越過山谷在玉體杉旁眺望整個琵琶湖，略作休息，一路的安靜只和腳下的土地落葉對話。

  說來好笑，如果真要找的話，山里頭竟然找不到那耳熟能詳著名的延曆寺。因為那延曆寺不是一座寺廟，這裡的自然、諸法堂、修行的人、來訪的過客、時間空間，整座比叡山這全部就是一座伽藍—延曆寺，所有的存在即是佛性，即是天臺宗《法華經》的一乘精神展現。

日本天臺宗  天臺法華圓宗。高祖(中國)智顗禪師，宗祖(日本)最澄上人。

比叡山延曆寺  由三區組成：西塔、東塔、橫川。

居士林  比叡山西塔區，接引在家居士佛道修行的場所。

釋迦堂  西塔的中堂，正式名稱為轉法輪堂。鎌倉時代建物為山上現存最古老建物，本尊為傳法大師親自雕刻的釋迦立像。

妙法蓮華經  簡稱《法華經》，以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比喻佛法的潔白、清淨。內容至高無上，明示不分貧富貴賤，人人皆可成佛之一乘了義。被譽爲「經中之王」。

8荒行

「塩沼君，你確定要〝行〞？」

「是的！」

「好，立下這紙生死狀。這把短刀就帶著吧。」

  雲霧繚繞山林，一處靜寺，一位老和尚對著23歲面白的年輕僧人，嘆息中帶著嘉許的眼神。

  深夜0點半，一襲白衫斗笠草鞋的白淨僧人手提提燈，這一抹身影義無反顧似地融入深夜山道，除了星光月光沒有一絲光亮的深山，安靜地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到達山頂已是早上的八點半，山頂有寺廟和補給處，在拜完廟之後，補充些飯。

  飯食為一湯一菜。滯留45分鐘之後，開始下山。經過7小時的下山旅途，下午三點半回到起點寺廟。三點半到晚上七點就寢之間，在問候大師傅之後，進行裝束的清洗，寺廟內的清掃，修行的日記。然後深夜十一點半起床，繼續新的一天的修行。

  修行非常艱苦，對身體的負擔非常大，因為每天的飯食幾乎都是飯糰，蛋白質，鈣等會嚴重不足，修行起一個月左右，指甲漸漸開裂；兩三個月後，會出現血尿。

  第488日起10天內瘦了11公斤。發高燒，腹瀉，吃了各種各樣市面上的藥都沒有效果。即使這樣也沒法去看醫生，每天修行，回來之後，大門會貼著結界，禁止一切出入。

  494日的日記：從沒有過的痛苦；腹瀉20次以上；吃的東西，2個小時就排出來了。

  無法小便；即使小便，出來的也都是紅色的，不，糊茶顏色的東西；倒在路邊，哭；支離破碎的，到達終點。

  修行的痛苦隨著年月的增長而變得更加嚴重。

  大約第七年起，身體素質開始滑落，因為營養不足，骨頭開始變細，肌肉也漸漸萎縮，關節也變得脆弱。每天都是極限狀態，但堅決不用隨身攜帶短刀，短刀只有一個用途，此修行不可半途而廢，在自己有停止想法的時候，自絕用。

  八年後，31歲時滿行(即圓滿完成修行) 成為大阿闍梨。

塩沼亮潤  【しおぬま】一九六八仙台市出生，一九九九-二零零六在吉野金剛峰寺完成大峰山千 日回峰行，現任仙台市慈眼寺住持。內文轉摘自他的書《千日回峰行—我的極限修煉》

9常不輕菩薩

  像法時期，很多比丘變得十分傲慢。有位比丘讀誦經典，身體力行禮拜恭敬，甚至遠遠地看到四眾，都要走過去施禮讚嘆。四眾中有心不潔淨、嗔恨心重的人，不但對此不屑一顧，而且破口大罵。

  有時眾人用木棒打他，用瓦石投他，他在躲避時仍然高聲說道：「汝等皆行菩薩道，當得作佛。」因為他常這麼說，所以傲慢的出家、在家眾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常不輕」。

  這位比丘臨命終時，在虛空中聽到威音王佛說《法華經》，由此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皆得清淨，並廣為四眾講經說法，以前打罵的人無不信服，都前來順從，聽法受教。

  常不輕菩薩最美的翦影，就是在瓦石撲身、唾罵嘻笑當中，一抹平淡的神情，帶在堅毅的嘴角上、掛在清澈的眼眸中，讓那無盡的悲願，盡在悠悠一拜中。

  瞋恨、愚癡，蠻橫在我們的法界中，常能不輕，所以最美。

10千日回峰行

  《法華經》裡有位常不輕菩薩，禮拜所遇到的人們的佛性，千百年前奈良時代的比叡山上有位相應和尚，繞山鮮花供養每一尊佛，具現常不輕菩薩的精神而開創了繞行比叡山的修行，山川草木到處皆有佛性。

  回峰一語，係出自《金剛頂經》一字頂輪王瑜伽一切時處念誦成佛儀軌。據傳回峰原為修驗道之祖師役小角所創。

  回峰行法係以不動明王為本尊，行者頭戴未開蓮葉檜木斗笠、離生死的白色裝束、腳踩八葉蓮花草鞋、腰繫出生死紐的降魔劍、埋葬費10萬日圓；修日日不動立印之祕法，累積山林中之苦行，證得三密加持之法驗，以廣施鎮護國家、濟世利民之法益。行，若一絲動搖，自斷生身。

  一般人認為一年365天，三年就一千日，其實不是這樣算的，此行包含了整套的行法，全程7年。

  每日往返39公里，往返的總長度約為38000公里，幾乎步行地球一周(約40000公里)。

  延曆寺開寺千年來至二零零九年九月十八日、光永圓道成了完成此舉的第50人。不只在比叡山，天臺宗的其他道場也有如此嚴苛的修行。

12十二年籠山行

  這意思是整整12年不離開山的精進修行。

  這天清晨，斯文黑框的年輕僧侶小寺君，領著三十多個居士進入淨土院，繞過右側純白砂礫溝道安靜又迅速地來到藏身於殿後一座小小的伽藍，傳教大師的御廟所。清晨颯爽的空氣格外的令人精神清亮，前排五人列隊整齊的一群人略帶狐疑地望著前方緊閉的木門，木門前一縷輕煙來自這個被擦得晶亮的古樸銅製三腳鼎，看情形是清晨剛被燃起的樣貌。

「合掌，禮！」

  隨著小寺的呼喊大家一致地合掌彎腰禮拜。

「這裡是傳教大師最澄上人的御廟，屋子裡面是遺骨，」小寺頓了一下，臉色一正「大家的左側則是傳教大師年輕開寺時結蘆修行的草庵，當初還沒有這些大殿，他在此度過12年不下山的修行，遠離塵世的浮沉，每天讀經打坐禮拜灑掃雕刻佛像。這也是大家所熟知的天臺宗「摩訶止觀」行法之一。」

  說起來輕巧，早已習慣凡塵俗事的居士們卻心裡不禁一驚，不動聲色地眼角往四周掃去，20分鐘就能逛完一圈的範圍，當年的稚嫩小樹現在不是筆直向天巨木，便是橫枝散葉的大氣舒展，最澄上人憑著捨世安心降毒龍的堅毅道心，日日夜夜打磨著固執的凡心！

  來比叡山三年了，已身在此山的小寺心裡若有所思的卻也是說不出口，我是否能像宮本祖豐師一樣，12年來一步不踏出淨土院，一心專注在獻膳/勤行/清掃？這不想，就比如說吧，撿拾每天被風吹落的枯葉、雜草的芽苗，拔完又長撿完又落，這樣無時無刻不停歇的壓力，師兄師弟們都說真如同地獄啊。宮本祖豐師說，如果千日回峰行是「動」的修行，那這籠山行就是「靜」的修行…。

  最近又漸漸冷了……又看到數片無風自落的葉子，唉…他心裡嘆了口氣，收攝外放的意念交代了一些台詞般的講話，清亮一聲。

「合掌，禮！」

御廟  墓。

十二年籠山行  由最澄上人開始，十二年不下山不接眾的修行。此行修到佛菩薩現身無止。現日日不間斷獻膳給傳法大師坐禪讀經清掃等。

13蟲一杯

  有個杯子爬滿了蟲，蜈蚣毛蟲蟑螂鼠婦金龜……裡裡外外恣意穿梭翻攪。

  有人把它洗乾淨，洗了 一次二次三次四次十次二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拿來裝水給另一個人喝。

  那人直嘆真是好喝，多清甜的一杯水啊……

  當他知道這杯曾經裝過蟲。那人立刻勃然大怒，破口直罵為何用這不乾淨的杯裝水給他喝！

＊      ＊    ＊   ＊

  禪師說完這故事這裡，對大家笑了笑，說：

「接下來我們來寫經吧！」

  寫經即是抄心經。拿出端硯滴上數滴清水，墨條緩緩在黝黑的石硯上畫圓，等到一定濃度時，提起毛筆在早就鋪好的紙上一筆一畫地寫下，摩訶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身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多久沒有似這般磨墨寫字了，帶領的僧人沒有多說什麼，底下的居士們卻一反平日躁動不由自主地凝神端坐著置心於筆毫尖，一個橫、一個豎、一個撇、一個點、一個捺，此時寫著的每一個文字，不是平日熟識的字，而是不識的自心。

14命

  第二天上午的法話時間，看起來像草莽英雄的小森和尚，嘴角下垂看起來一副惡狠狠，幽默地說著故事。

「小時候有養過寵物比如說魚的請舉手」大部分的居士們都舉手。

「寵物好可愛的呦，但無論如何照顧總是會死的吧，有沒有當時的寵物到現在還沒死的，不用客氣請舉手喔。」當然大家一陣轟笑沒人舉手。

  他接著又問，那魚死的時候你如何處理？

  1埋土裡，或許還插根木條立一個碑吧！

  2放水流，因為魚是水裡的生物嘛……

  3丟馬桶裡，一按直接衝掉！

  4煮來吃。

  說到第三時就有一些不忍的聲音，第四時就一片譁然。草莽和尚眼裡閃過一陣笑意卻惡狠狠扯下嘴道：「豁~自己飼養的吃了會哎喲，那市場買回來的就煎煮炒炸怎麼好吃怎麼料理？」

 「難道生命有差別嗎？」續道 「目前日本的自殺率三萬，這是只有寫遺書的才被認定為自殺。其他被稱為變屍體就是不知何目的而死的，加起來粗估八萬。豁~好多喔，為什麼我們對自己生命這麼的不珍惜？」

  有感情就埋葬沒感情就吃掉，生命是食物？但若有情尊重每個生命的尊嚴，這就是慈悲心。

15空山

  禪修課程結束了，眾年輕居士們禮敬四位帶領的和尚後迫不急待地離去，我和宮本祖豐師及小僧文秀師寥寥數語才再次告別，和其他兩位旅伴約明天中午京都會合，心想現在才上午十點半時間充裕的很呢，研修期間總是垂目不刻意與四周交涉，現在正好可以一處處細細欣賞。

  這延曆寺宛若王維詩裡描述的；數裡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聽咽危石，日色冷青鬆。來到清晨造訪的最澄上人御廟所，記得離開的時候明明瞥見庭院的白細沙上幾片枯葉，現在枯葉不知去向又回歸一片潔白不染，如果不是那縷香煙燃了大半，甚至會懷疑清晨之行是否一場夢？

  轉個彎殘敗的石碑上刻著親鸞上人修道結廬處，屋舍的痕跡早已被含露青苔深深抹去。信步走入隱藏在椿堂附近的小佛堂，堂門緊閉，左側上方掛木牌寫著堂名，寫什麼好像是哪位僧人的居所，目光在意的是似乎久絕人跡竟然纖塵不染，直搖頭覺得不可思議，掛在屋側的草鞋更添古樸氣氛中，恍若暗指修行人仍在屋內未曾離去。

  殿裡的佛像拈花微笑，眼底盡是一抹平淡無奇的山色，隱隱傳來的鐘鳴，伴隨修行者的身影萬籟俱寂。悾……悾……悾……

16立往生

  回到了入口處已經是下午四點，想起中午未食腹中飢餓，未料唯一的熱食販賣處已經取下暖簾，我不死心的問了一下「已經關了吧？ 」「是阿，休息了。」聽起來這婦人很親切爽朗。那婦人一面忙著清掃工作又望了望對面這遊客一眼，說「若你不介意的話只剩下一顆白煮蛋…」

 「阿！真的可以嗎我實在餓了。多少錢？」聽到回答後婦人更加阿莎里「不用啦，你不用介意，來一點鹽巴吃起來更美味喔。」遊客合掌感恩伸手取了一些白鹽粒，在一旁吃了起來。誰又料到這粒白煮蛋竟成了他維持到隔天的唯一食物。

  末班公車也走了，空蕩蕩停車場只剩幾台載著高中生的觀光大巴，看著三兩成群嬉戲吃零食的高中生們，我自問應該要回京都吧？不然還能去哪？好吧，那就這樣決定吧！向計程車司機問了京都方向，又接著問若走路下山需要多久呢？司機笑笑說二個小時就可以到囉，坐電車還可以再快一些。道謝後便往他指的左邊的雙線車道走去。

  徒步約五分鐘過一個小隧道後眼前遇到三叉路，我凝神地辨識，左側一條往停車場這是回比叡山延曆寺境內方向，中間略左一條的下坡道是往纜車方向，另一條是車道很明顯地就是往京都。我知道這三條其實都不是自己想選的，但是就算耗在這裡發呆也是不行的，進退兩難這時候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他，跳下溪谷。

立往生 【たちおうじょう】 站著死去、為難、進退兩難之意。

17一草一木如佛

  灰黑柏油路和鐵軌像蜘蛛網一樣網住整座比叡山，人們很便利地進出朝聖。

  落在他眼底的反倒是鬱鬱蒼蒼樹林之間，那幾乎是九十度角的斜坡，他一躍而下，抓著草枝身軀盡量貼近山壁，踩在大小碎石上的體重必須減輕不然會隨著碎石下墜，精神保持警覺身軀緊繃且輕盈，這些動作不過是10個呼吸就完成了，下一刻他已經站在溪流旁。

  他回頭仰望，車道護欄只剩下遠方一抹白色，沒有猶豫的時間，他不確定往京都的方向但是順水而下至少可行，他一閃下樹林掩沒了他的身影。

  溪流的上游是大塊岩石形成的猙獰的巨龍，乾涸期只剩下涓涓細流，跳躍在岩石之間，每當不小心滑落泥濘沾上這剛買二周的功夫鞋，眼神不禁閃過一絲不捨。天色近暗，沒有準備頭燈也沒有要趕夜路的念頭，這一切只因當時腦海閃過那一瞬的畫面，但其實又不盡然，其實或許是來自心底潛藏的悸動。

  總之，六點天黑前能趕多少就盡量，其他想法先擱置一旁。除了大小岩石還有兩側的峭壁是鬆軟的泥土，隨時要依著地形選擇落腳處，越過倒下大樹穿過茂密不知名矮叢，不斷擇路而行除了出汗時暫歇脫到只剩薄衫，紳士草帽掛在後面的行囊。這白色紳士草帽是出國前伊凡送的，實在不想弄髒，只是終究遺失在此山裡。

  天色幾乎黯淡，眼力發揮到極致，山澗旁正好一處水泥欄壩恰好一人寬，厚厚的青苔看著舒服略為撿拾便藉著矮松的枝條將帳篷架了起來，拉起繩子尋了大石頭壓住帳篷四角，說是帳篷更像蓑衣蟲，鑽了進去攤開睡袋行囊置於頭處，稍微鬆了一口氣這時才覺得寒氣甚重。

  四周的沉重黑暗讓恐懼的心大起，想起毒蛇猛獸想起死亡想起飢餓想起同行旅伴，念頭在狂風暴雨中浮載浮沉，想起千日回峰行僧侶的身影，想起禮敬一草一木如佛，突然間就拋開所有念頭，撐起身子盤起腿來，耳畔的澎湃水聲，聲生滅滅，只剩下一絲憶念光明。

  深夜中松間緩緩灑下月色，萬物閃著柔和銀芒。

18到了之後呢

  抵達京都車站時才早上八點許，便繞去清水寺幫朋友買了大隨求手環，再趕往京阪電鐵出町柳站和旅伴會合。

  下清水寺的坡道來到主要幹道等著紅燈，向剛好一樣等著過馬路的胖和尚問路。「請問最近的地鐵要怎麼走呢？」「喔？地鐵喔你到了之後要坐去哪裡呢？」「恩要去出町柳。」「這樣喔…那你想快一點到嗎？」他滿臉笑容不急不徐地反問。

  心裡有點訝異他的反問但也老實地說「是阿！」「那應該是先搭86路公車，在三條京阪前下車那裏搭地鐵比較快。」 「對了，86路公車站牌在對面，車來了喔。」

  胖和尚的從容給人信心，便照他指導的方式順利抵達出町柳。為什麼說順利抵達？其實呢我並不知道胖和尚的方法是否有比較快，但明顯地過馬路上公車，下公車處就是地下鐵入口，搭上地鐵到目的地。幾乎是無縫接軌走不到50步，換言之，似乎沒有費到一絲一毫的體力就到了。

  問路，當遇到真的熟知的人時，清楚說明目的是很重要的。

19曼陀羅

  如黑夜般深沉的黑暗裡，凝神望去只見黑與金兩色在此交融，錯落有致的燭光，漆黑鎏金震盪出微微的波紋在空氣中流動，肅穆的誦經聲繚繞，自成一種寂靜。

  金堂，人影雜沓，高懸法幔安靜地守護這一切。其中一個瘦長身影在大殿外緣凝神往正中央祭壇裡觀望，彷彿對周遭一切無動於衷，祭壇兩側巨大約一層樓高的兩幅古圖仍依稀可見，這兩幅一左一右即是「胎臟界曼陀羅」與「金剛界曼陀羅」，簡稱「金胎兩界曼陀羅」。

  我暗暗思索，畢竟自己並非修密法之人也未受到灌頂傳承，沒有感應也是理應如此，凡胎肉眼照見一切皆不空，如眼前的巨幅曼陀羅仿古圖、金剛峰寺裡法堂的梵字曼陀羅、或根本大塔內的立體曼陀羅、高野山大學裡達賴喇嘛的砂畫曼陀羅，明知這一路尋來皆是表象的物件，還是不禁搖頭苦笑這一次仍是不得其門而入。

  因緣不具足也罷，但終究是來了，不是一心求法者又如何能感悟？如何能佈這生命壇城？什麼都沒做庸庸碌碌地，就算機緣擺在眼前也是視而不見的呀！《大日經》云「菩提心為因，大悲為根，方便為究竟」是密教行者救渡無量眾生的神聖之路。但一切源頭還是要「如實知自心」啊！

  恍然間，一陣空虛之感油然生起，我透過曼陀羅圖，看到了一片斜風細雨的山中景緻。 

  這是？

  這不是黑山那獨居老婦？

  遠遠望去一抹身影緩緩一鋤一鋤地。阻隔閒雜外人的通電圍籬，不知有何作用比成人高的木樁塗成漆黑，將田埂區隔出數格方形，蔬菜勾勒出一條條筆直的翠痕，老婦正在鋤的土壤黑得發亮，隨著翻動透露出絲絲靈氣，田中心一座高達十層的巨大曬穀棚，吐納著天地精華，不遠處山腳下木造小亭子看著日復一日。

  這一切如此的祥和一絲不苟，卻又肅穆得像祭壇……回憶起當時我們不自覺被此景震懾住，發不出一語，只覺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小黑手稿

20愉快旅途

  雖然剛開始就排定行程是走山林但三人卻沒看誰帶登山鞋，猜是想行李瘦一丁點吧，還是穿著平日方便脫穿的布鞋。

  小黑穿著高齡BIRKEN勃肯鞋(已經進場維修好幾次)，竟然這樣也一路過關斬將爬上爬下，鞋的好壞還是其次重要的是毅力與歸國後的殘軀靜養，總之三人就這樣背著行李走完12天，明顯此行目的就是除了健走還是健走。

  因為生活忙碌、因為輻射、因為PM2.5、因為太多因為，如今連呼吸一口乾淨空氣都難，如同水要買才喝得安心，這在以前簡直是天方夜譚，但現在卻也只能搖頭緬懷。 

  或許有一天用腳踩在大地上也成為天方夜譚，渴求太多便利，終究造成的遺憾，還不如現在腳踏實地簡單流汗簡單地走著。

  讓心純淨，讓煩惱妄想減肥！

21秋天的滋味

  楓葉的斑斕絢麗，是日本熟知的秋天風景之一。

  其實更有原鄉秋韻的，還是老枝垂柿，枝枝椏滿滿的掛著從不落空的豐收。

  此外，披著一席鵝黃羽衫，隨風叮叮咚咚響的銀杏樹，實在像極了狡黠的黃蓉。舉止時而雍容，時而偷偷砸下幾粒暗器。極好吃，但多吃幾粒卻也令人登時啞口苦笑。。

  靈寶館外銀杏樹，姿態誇張，似炸開的黃色煙火。在樹下拍照的小黑走過來說，樹下有很多銀杏果實喔……

  一瞧還真的是不少，黃澄澄的落在地毯般的綠色草地上更是粒粒分明。小黑剛開始還很興奮地說白果(銀杏果)是他的最愛，但真的要伏腰一粒粒的撿拾時，他忍不住問道，平常是吃祂的哪裡啊？這黃澄澄的果肉能吃嗎？他充滿疑惑的表情。平日論斤秤兩包在塑膠袋裡怎麼不是長這樣？

  而且，這味道也太臭了吧？臭臭酸酸的。

  不多時三人便撿了大半袋。一位老婆婆也緩緩走來，嘴裡說著：你們在撿銀杏喔？說著說著就懷裡拿出袋子一粒粒地撿得忘我。

  稻草先生撿完後手會發癢之後他就不想再碰。

  隔天清晨在小溪畔我和小黑就把金黃果肉剃除，露出的白色核果用水搓揉洗淨，晾乾收進行囊等著回台灣後再來慢慢享用。我有點擔心這次數量多了些過不了海關，小黑一副自信滿滿說依他經驗是沒問題的。

  數天之後在小黑他豐原溫馨的家，鐵盤上用鹽炒得得熱呼呼的白果，大家趁熱撥開硬殼滿足地回味起高野山的秋天，不僅有仙境，也有著玉潤Q彈滿口留香的亮麗金黃仙果。

22町石道

  明5年(1872)女人禁制解除前，高野山及很多地方都是嚴格禁止女人入山。弘法大師開創高野山當時，一個月裡九次下山向住在山麓的慈尊院的母親問安，這也是之後當地稱為九度山的原由。這一條道路成了高野山參拜的七條山道之一——町石道。來日本第10天。三人走上了這一條山道，每隔一町放置五輪卒塔婆一基，自奧之院起山下的慈尊院迄共108基。全長21公里。

  町石道算是這趟旅程的天堂路，之前斷斷續續基礎訓練到今天總驗收，而且為了要體驗日夜走山的氛圍特別選定傍晚出發，在山裡過夜一路下山走到九度山車站後再搭回大阪。同行三人中稻草先生擔心自己體重及行囊沉重等等原因外，餘兩人是平常心甚至帶點莫名興奮，所有未知的考量歸納出一個結論，如果走失，明日下午兩點，九度山車站，不見不散。

  說果不其然是有點奇怪，但還真的三人都陸續走失了。小黑和我二人決定白天在圖書館看書約莫傍晚六點再開始走，稻草先生說他走得慢趁白天四點先入山，結果稻草先生在40番的卒塔婆時遇到雙岔路，他不知為何捨棄町石道而走國道？還攔便車漸行漸遠？

  小黑和我在沒有任何聲音彷彿真空的黑暗中，關注腳下一路各自默默持咒，半夜12點，累了，在98番卒塔婆架起了帳篷，小黑打電話向台灣老婆道晚安，刷牙和衣就寢，天凍地寒(約莫5℃)各自做著奇怪的夢境。此時稻草先生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某處自己都不清楚的屋簷下，裹著睡袋入眠，而他遠在台灣的老母當晚竟也輾轉難眠，在祖先面前喃喃祈請著什麼。

  翌晨，陽光遍照視野大開美景不斷，小黑興致一來相機努力拍啊拍，步伐就慢了，而我則越走精神越高昂渾身精力充沛，用跑的來消散能量，距離明顯拉開。

  下午一點半，九度山車站，三人再度相聚時，相視哈哈大笑，祝賀平安歸來。

町  日本長度單位，一町109m就是大約一公尺。

卒塔婆  【そとうば】象徵佛塔。

五輪塔  源於大日經教義的，指的是地水火風空五種宇宙構成的要素；方形地輪、円形水輪、三角形火輪、半月形風輪、寶珠形或圓形空輪、也會刻上梵文種子字「地（a）、 水（va）、火（ra）、風（ha）、空（kha）」。

小黑手稿

23火之木

  10月22日，抵達鈴木家那天剛好是京都三大祭典的時代祭及鞍馬火祭。鞍馬火祭顧名思義就是鞍馬地區火的祭典，平安京時代(940年)天皇將由岐神社遷往更北的鞍馬，為了照亮通往新神社的路，用蘆葦紮火把。

  演變成村莊節慶的現在，家家戶戶用杉木枝條綑綁成火把重達80公斤，外加粗粗藤條纏繞，有些別出心裁地插上翠綠盎然的松針甚是美觀，連小孩子都要參一腳製作小小火把，但無論大人或小孩的尺寸都是幾乎都超重，考驗是否真正男子漢的好機會。另外火把旁放一桶水據說是跟在拿火把的男人旁邊火太旺太熱時適度澆熄用的。

  高潮是晚上一直延燒到深夜，怕捲入傍晚人潮下午我們就進村沿著坡道上山，大家都笑嘻嘻的做著最後的架設及點檢，大家的臉上充滿著光彩，我們感染了村民的亢奮，沿途見學了一下便選擇安靜的繞過杉樹林回到鈴木家，好好休息。

  川端康成晚年1962年發表的的古都，舞台便是在京都的北山，主角的苗子小姐(山口百惠曾主演)就是出生在北山每天洗著杉木。鞍馬是京都的北邊，不過鈴木先生說，「書裡的北山還要再過去一些，並不是我們現在的這一區。

  而杉樹油脂好燒耐燒，自古又被稱為火之木(hinoki)」聽到此不禁疑惑，檜木的日文也是hinoki，難道也是火之木的意思？「實際上眾說紛紜，名字源由就算翻遍辭海也是糾結說不清的。」

24理想生活

  普世人類在〝窩〞這檔事的大費周章，經常是匪夷所思的，渴望在視覺與心靈都能得到滋潤的神話裡，甚至連遺骸廢墟，都是一種美，殘缺的美感，來自想像力，但生活的美，來自用心身體力行。

  2010年夏天，在東京大學附近這間店，種了一排隔絕外界的纖細墨黑身影，是悉心栽種的黑竹，看慣翠綠的竹，黑得發亮的竹身是奢華的夢幻。暑氣在絲竹葉影中清涼不少，惠可和一位久違的老友閒聚，友人笑她不太像印象中的京都人，她溫婉地微笑說可能因為老家是在京都深山，「深山喔…真的？再多告訴我一點。」「恩…我爸爸是個很奇怪的人呦，讀了哲學卻跑去種田，搬到很多京都人都沒聽過的深山老林，真的很深山，然後……連那村里的人都說他是怪咖…」其實她強調不值得一提的地方，怎麼聽起來好像似乎是被京都藏起來的桃花源？最後她肯定說「別人我不知道，但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你一定會喜歡。」

  這天，友人又帶了兩個友人，來到了這京都北方，越過鞍馬山越過花背峠的世外桃源，山谷間豁然開朗的合掌村落，小溪蜿蜒清澈，裊裊炊煙。還真連一位村民也沒遇到，好像被他們整個租下來似的。

  惠可爸媽來的時候只有腳下踏的這塊地，森林給他們屋樑椼柱，小溪提供門前美麗的粉紅色踏石，陽光微風輕轉節氣，雷雨帶來滋潤與成長，土壤養育了他們可愛的小孩，歲月讓心靈知足，家裡或田裡總是不時傳來兩夫婦話家常及細細的笑語聲。環保減碳慢活有機養生……塵世的神話，這裡不過是信手拈來行雲流水。

  鈴木爸爸他說今年70了一直到90歲，都像這樣用身體過美好的生活著。兩夫婦不自覺對望又笑笑。

25燒柴

  稻草先生突然冒出一句話，說他這幾年一直想把樹枝變成燃料……好像是住在二崙鄉下總是會有整理不完的樹幹樹枝這些，總是堆著就無可奈何。前幾年蓋了傳統磚灶，至少在辦活動時燒柴煮飯，這次他看到鈴木家的洗澡水是用柴燒的更是眼睛一亮，一直想知道燒水鍋爐是怎麼建造的，鈴木爸爸誤以為他怕冷，晚上也丟柴把客廳的壁爐啟動了起來，這一來他又忙著研究起壁爐的結構。

  原本一直要依賴翻譯的，這時候比手畫腳不屈不撓地，甚至還想問有沒有施工設計圖，讓一旁大家笑翻天，果然學習需要動力。不過簡單到幾乎不用什麼管線讓他有點小愕然。

  日本是喜歡泡澡的國家，浴槽使用度極高。傳統浴槽槽壁有上下兩個洞，下面的洞抽出冷水經過鍋爐燒熱後上面洞排出熱水，大約30分鐘可以燒滾。浴槽上面用蓋子蓋住維持熱度，這樣比如說家裡的第一個人六點洗，到爸爸下班11點都還保熱。

  據鈴木爸爸的做法，燒水也很簡單，油紙(炸物剩下的油沾紙)先細柴再粗枝，等火旺了再放幾根手臂粗的柴，前後大約花五分鐘火勢穩定後，蓋上爐蓋讓火慢慢燃燒人就可以離開了。

  每晚泡在霧氣盫然飄著檜木香味的小天地，享受冬天帶來的小幸確。

26昭和草

  傳說，二次大戰時日本為了提供在台灣的日軍急救食糧，飛機撒下了草仔滿山遍野長出的翠綠解決了飢荒。當時日本年號昭和故取名為昭和草。

  雖然傳說終歸是不是真實的，味道似茼蒿味鮮可口現在已經成為台灣野菜中普為人知的絕品之一。我指著路旁的昭和草告訴鈴木先生這故事，他乍舌說不知道，叫他吃看看他也決計不肯的，一味地搖著頭說在日本這是野草誰會吃呢？更不知這野草的名字。

  編這故事的人真絕，看似平凡柔弱的野草頂上結著橘紅的花穗，連結起那來自日軍空撒轟隆隆聲，似煙硝的餘燼在頭上沉重地迎風搖頭晃腦。

  如今秋涼楓紅乍寧靜，不知是要我們記住那戰爭還是這草的滋味？

昭和草  【ベニバナボロギク】（紅花襤褸菊）俗稱南洋春菊。

27給家人的米

  我們六點起床七點早餐，白天看書整理筆記或素描，稻草先生閒散滑手機聽著台語歌曲之餘，也劈柴整理庭院，晚上洗澡完九點半就寢，也就只有用餐時間大家到齊閒聊。三人偕伴閒雲野鶴當米蟲，唯一幫得上忙得就只有脫穀這檔子事。

  上個月收割後不急著脫穀，一直倒吊讓養分盡數流向穀粒，老祖先認為這樣甜度增加米會更好吃，鈴木夫婦就這麼曬著曬著乾燥也差不多了，剛好三人來訪也正巧最後一天天氣出奇的好，推著小型脫穀機，一把把稻子自架上取下，送進脫穀機，稻稈自動綑成一束束，另一端逐漸飽滿的麻袋裡盡是嘩啦啦的金黃米粒。只見其中稻草先生這位熟手的台灣有機農友戰力十足，要搬要扛要推樣樣到位，畢竟和台灣差不多。唯一令人大開眼界的是剛打包好的稻穀就這樣一包包堆放在客廳，稻草先生樂到爆笑說這要拍一定要拍，趕緊問這是什麼風俗習慣？

  鈴木爸爸招呼大家休息一下吃阿奢梨餅喝著熱茶，喘口氣才笑笑地說：「日本古代會用稻草紮成圓柱形，把稻米裝成一桶稱作「俵」。」說到這竟淘氣的眨了眨眼睛神祕地續道「個人覺得把裝滿金黃稻穀的俵放在家裡，可以過過當有錢人的癮。」

  鈴木爸爸不是自然農法只是隨著自己的本性種稻蔬菜及雜糧，除了自己吃之外寄給橫濱及東京的三個女兒，及分贈友人。這樣的米飯，粒粒分明晶瑩剔透不是硬但卻是有嚼勁，濃縮天地的精華，吃一小碗就很有飽足感，品種是越光米，而每一口都是「鈴木夫婦給家人的米」。

28田不用錢

  此行值得一提的是，幾乎80％在山裡穿梭，鮮少隔著柏油路和大地接觸。在台灣連喝水都要用金錢交易，更何況放眼望去的美景？或許說光看不買其實也不用花到錢，比如總要先買機票到日本才能欣賞櫻花楓葉美景吧？不知哪個年代開始大地變成私產，擁有土地需要交易買賣。時間就更不用說了，時間就是金錢。

  聽到日本農地不用錢！我們驚訝不已。宇治鄉間悠閒鬆軟的土壤，碧山穹頂淨土的鞍馬深山，這兩位朋友都如是說：「田地不用錢」 (餘音繞樑…)

  我們不禁往稻草先生望去，這位有機農友悲愴地說：「我嘛足想軌給夥阿款款ㄟ娶來，這產生說……(我也很想全家打包帶來，但是……)」

  從山里吹來的風帶著杉樹的問候拂過手指，軟軟的陽光是秋天的恣然，我們蹲了下來坐在大地上，鬆鬆軟軟的土將身體略微烘托，這一片菜園連到山麓連到遠方山巒綿延到藍天日光空氣…….. 在時代巨輪下太多人捨棄大地，回頭望見漸漸開始重拾農耕的人們，小建與鈴木夫婦的笑容，是盤古開天闢地時的遠古氣息。也是對未來的感悟。

29遺物

  電車緩緩如老婦般謹慎地攀爬上高野山，過了九度山站然後極樂橋站後更是險峻，煙霧不知從哪裡湧出來，一下子電車就好像突破凡間結界，層層疊疊山巒像一朵漂浮在雲霧裡的聖潔法蓮，沿途一直飄忽細雨被遺忘在雲霧底下，一時燦爛的金光遍照。這異常美麗景色大家紛紛祭出紀錄的神器車廂內人人波濤洶湧，卻更多是眼底難掩的讚嘆。

  啊……那世人稱為〝天空的聖地〞在即的這一刻，突然同行的冒出一句：「咦？你在東寺買的海報呢？」

  沒錯，祭出神器時大家才發現一路背上來的行囊少了那一捲輕巧的海報。

  京都，東寺，兩界曼陀羅海報，遺忘在大阪某電車上。發現這事實，心中自是不樂但也只能默然不語，無緣。

  自高野山再次回到大阪，29日歸國當天中午和子女士共餐，閒聊提起此事，和子若有所思說：「喔~是這樣喔……」未料，餐後一路閒逛到難波車站後，和子直奔近鐵失物招領處，才知道她一直掛在心上，難波是超級大站人潮洶湧，只見她乘風破浪路人紛紛迴避，幾經波折竟然尋回了海報！只是站務長說要回總站提領，而我們卻差不多要坐往機場。

  和子滿臉篤定地笑說：「下個月我要去台灣，再幫你拿去吧！放心我住大阪這件事簡單。」

  熱情的大阪人啊，旅途必備一位。